回工作室的道上,正正在大堂外小巷馬路邊,一隻鴿子傷痕累累地站在那裡。不到兩米外的車房技師正在噴漆,讓整條巷都霧起來,理所當然地空氣很差,也灑到牠身上。鴿子勉強站好,想往前走,卻搖搖晃晃的。
我匆匆跑上工作室拿了毛巾和紙皮、一個勁跑回樓下,將鴿子抱走。車房技師用怪異的眼光看我。在我決定帶牠走的一刻,已預計牠快要死,只是,只是,我想至少讓牠在好一點的地方死去,而不是空氣混濁的、幽暗的後巷路邊。
毛巾裹住了牠的身子,牠想要掙扎、也沙啞地叫喊。我盡可能地溫柔,重複跟牠說「沒事」,盼望牠懂。到達工作室,牠安靜下來,也不知道是安心了,抑或沒氣力了。考慮到牠的休養環境、也考慮到衛生問題,跟年華商量過後,我把牠抱到天台,好讓藍天在牠的頭上 - 雖然牠已經飛不了,眼睛亦看不見了。但離車房與馬路的吵鬧遠一點、空氣好一點,還有陽光的溫暖,仍能感覺到的。
到了晚上,神野猫和阿珏建議給牠一個小箱,讓牠別冷著。
就這樣過了兩天。這兩天,我每隔兩小時上天台看牠,重重複複告訴牠,「沒事了」、「這裡很安全,你可以好好休息」。掛心著,無法入睡。
在第二天的早上,牠精神起來,走得比較好,還稍微給自己梳毛(鳥類心情好時才會梳毛打扮)。但牠仍不吃不喝,僅餘氣力,就一拐一拐地繼續努力往前走,非常頑強的傢伙。
正當我想要開口跟牠說些什麼,突然心頭一冷…要是瞎了的牠,以為自己已經走得很遠很遠,卻突然聽見我的聲音、驚覺自己原來從沒離開過 - 我閉上嘴、不敢再靠近。接下來的時光,我都只遠遠地偷看牠。
頭頂時有其他鴿子飛過,我閉上眼 - 那些拍翼的聲音,由遠而近、再遠去,多麼清楚。牠也聽得見吧,牠一定也有想念的玩伴吧。偶爾幾隻鴿駐足天台邊緣的圍欄 - 會是牠的朋友嗎?認識的嗎?
牠的情況在傍晚急轉直下。牠在勉強自己不要睡去。當我再次靠前看 - 是不行了,幾隻蒼蠅在牠的翼子裡打轉。於是我取了一小片神野猫送我的鼠尾草在牠附近燒掉,於是我輕輕唸了一遍《心經》,於是我叫牠什麼都不要想、好好睡一覺。我告訴牠:「你已經很叻了,而且你看起來很美,不用擔心。」
晚上九點,在夜空下,牠死了。何來姐姐教我叫漁農處來帶走屍體拿去檢驗。在漁農處來臨之前,我裁了一小塊心愛的藍色扎染布、好好蓋著牠的身體;我跑到公園摘了一朵小黃花,放在牠身邊;我也送上了所收藏的兩枝小樹枝和兩粒小貝殼,那些在我心裡象徵自然和生命的小物;也點燃了一小根薰衣草香,寄望在工廠區長大的牠,若有來生,聞得見遍地花香。
年華和神野猫給牠祈禱送別;阿珏安慰道:「走前有床仔瞓都好。」
鴿鴿,掰掰喇,不要掛念啊…!